记者 / 李晶晶
编辑/ 刘汨
甘宇获救后与罗永通话
瘦了40斤,身体多处骨折,伴有严重感染......失联17天后,四川泸定县湾东水电站28岁的施工员甘宇终于被找到了。
地震发生时,甘宇和同事罗永第一时间拉闸泄洪,避免了下游村庄的险情,又因为救助工友错过了最佳逃生时机。此后,他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拖着受伤身体,独自在山林中求生的经历。目前,甘宇正在华西医院接受治疗,身体情况已大为好转,乐于交流。父亲说,可能是闷久了,他现在一见到人就容易激动。
9月26日,甘宇向北青深一度讲述了这17天里他的求生经历。他一直很爱看贝尔的《荒野求生》,没想到有一天,节目中的内容会成为了现实,伴着野兽的低吼和山体落石的声音,他靠喝苔藓水、喝尿补充水分,靠吃野果充饥。
除去身体上的痛苦,甘宇同样承受着心理上的煎熬。伴随着他度过这段难捱日子的,是那种不知道“什么时候能走出去”的恐惧,喊向四周无人应答的寂静,以及想起父母时的思念。
以下内容,根据甘宇的讲述整理。
“必须要去拉闸”
我是8月30日离开家的,没想到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。我记得前一天还在给奶奶过生日,我们三兄弟给奶奶买了蛋糕,放了烟花,一家人都很高兴。
我是家里老大,也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,学的是水利水电专业,毕业后也从事了相关的工作。这份工作可能在外人看来辛苦,但是对于我来说还好,毕竟从小生活在农村,在山里工作对我也不是难事。
因为要进行一项水利上的工作,公司打电话过来让我回去,那里太缺人了。地震当天早晨,我还在指挥十几个工人一起让河流改道,当时湾东水电站里搞技术的只有我一个人。
9月5日中午,我们正在离大坝100米左右的一个休息室里午休。屋子很小,只能摆下四张床,我们有五六个人在里面,也就是靠一靠、坐一坐。突然,就感觉摇晃起来。
我们几个人从屋里跑出来,山体到处都在垮塌,满山的灰尘像冒烟似的。大家都想往大坝的墙体下面跑,那里的建筑是混凝土的,更结实一点,也没有石头砸下来,比较安全。正跑的时候,一块石头飞过来,砸中了我的背,我滚到了坡下面,眼镜被打飞了。近视500度的我,一下只能看到五六米的距离了,周围都是模糊的。
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眼镜,只能继续往前走,模糊中看见有两个工友被石头砸中倒在地上。我就过去救他们,说是救,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工具,就是拖着他们往路边走。他们当时受伤的地方,就在山体垮塌落石的下面,我怕再有石头下来把他们埋起来。
受伤的两个人都是40岁左右,我拖着他们走的时候,碰到了水工罗永。罗永的哥哥就是其中一个受伤的人,我和罗永一起把两个人抬到路旁,还给他们盖上了个铺盖。
这期间,我一直在喊“救命,有人被砸到了。”但是当时大家都很慌张、害怕,经过我们的可能有五六个人吧,都跑得很快,没注意到我们,只有后面来的一个工人帮我们一起抬。
我已经忘记他们伤到哪里、被石头砸中的是哪里了,好像两个人脑袋上都有血。他们伤得太严重了,过了一两个小时就没气了。我们还看到两个工人被埋在石头下面,我怎么都推不动那个石头,山上还在落石头,一会就把人埋在下面了。
水电站其余的人都跑没了,最后只有我和罗永两个。山上的落石稍微稳定一点后,我俩商量着爬上大坝放水。如果我们不去拉泄洪闸的话,大坝的水长时间流不出就会溃坝,下面的村庄、人都要被冲走。
我在下面照顾受伤的人,罗永先上到大坝上的。当时没有电,只能用柴油发电机发电,才能把两道泄洪闸打开,让水流出来。罗永先拉下了第一道闸,后来我也上去了,拉下了第二道闸。
那天晚上,我俩是在放柴油发电机的小房子里面过的夜。我们一人轮流睡一两个小时,然后站在房子外面守着,看看山石会不会落下来,好迅速把另一个人叫醒。那天晚上山石一直在落,我们睡得特别不踏实。
甘宇和找到他的村民倪太高
“我不能拖累他”
一整夜山上都在落石头,最长的时候能持续一个小时。天亮之后我俩商量,这里太危险了,必须要走出去。
因为眼镜掉了,罗永就找来一根绳子拉着我,我就这样跟在他身后走,想到了更平整些的地方,也许能找到救援。
走了不知道多久,终于有信号了,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。妈妈着急得很,但我不能多说话,也就1分钟,我就说:“手机快没电了,还要等救援。”我还赶紧给公司打电话求救。那时罗永的手机已经掉了,我的手机也快没电了。但还好和外面联系上,我就没那么担心了。
走着走着,又没信号了,然后我的手机也没电了。那些山路我以前都没走过,很多已经被土和石头埋住了,要去的地点看起来很近,但其实走起来很远。
我们偶尔能在头顶听到直升机的声音,“轰隆隆”挺大的,好像离得很近。我赶紧把一件白色衣服脱下来,挂在一根树枝上摇,也不从小路上走了,而是走到危险的滑坡体上,因为那里没有树木的遮挡,我拼命摇。
但山里太大、树太多了,直升机肯定看不见我们。我们拼命喊“这有人”“救命”,直升机还是没听到,飞远了。我们想着点起一堆火就能把救援吸引过来,但当时我们没有打火机,也没有可以生火的干柴火。
6号晚上,我们捡了一些竹叶蜷缩着躺了一晚上,同样是没怎么睡着。我们从湾东水电站离开的时候只带了一瓶水,我俩轮流喝。吃东西就是吃山里的野果,那些果子我们之前都没怎么注意到,现在却成了救命的东西。吃猕猴桃,生的熟的都吃,一直这样过了两天。
罗永40岁左右,是湾东当地人,我实在是赶不上他的速度,而且我又受伤了,腿疼、背疼,眼睛还近视,走得慢需要他牵着,拖累他。我心想,最坏的打算,两个人我们起码要活一个吧,我就让他先走了。
7号下午,我对罗永说,“我就在这里,扒一个窝,你去找救援吧,我实在是走不动了,我在原地等。”他给我留了一些野果,留下了他的帽子,我们一起捡了一些竹叶铺在地上,他走了,我累得不行,躺在竹叶上面蜷缩着休息。
获救后的甘宇非常虚弱
“像《荒野求生》一样”
我大概在那里等了三天时间,除了去周围找找吃的,就一直待在我扒的那个竹叶窝里。还是没等到人来,我就想,罗永会不会遇难了?我这几天遇到过几次余震,一地震落石就往下掉,他会不会也被落石砸到了?
我只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。他走之前给我指过一个方向,说那里放牛放羊的多,地也平,我就按他指的那个方向接着往外走。从这时候开始,因为一直是一个人,我就分不清时间了,最后获救的时候,我以为在山里度过了30天,其实是17天。
我很爱看《荒野求生》,从大学到工作以后都爱看,以前就像看电视剧一样的心态去看,觉得挺刺激的,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。里面的贝尔,就是无数次支撑我走下去的人,我想着荒野求生里面碰到的情况比我遇到的要困难,我肯定也能活下去。但是不能想到爸妈,一想到就哭。
那些天,山里晚上总是会下暴雨,一下雨,山就开始垮,落石的声音非常大,我分辨不清楚那声音究竟离我有多远,觉得就在我耳边。偶尔也能听见野兽低吼的声音,那种声音让人很害怕,类似于熊的低吼,但具体是什么野兽,我看不到。
我穿着一个绿色的雨衣,挺结实的,一下雨我就不走路了,穿着雨衣在地上休息。休息要找滑坡体附近的山岗上,不能在落石下面;要找岩石或者大树后面,有遮挡的地方。因为有雨衣,我上半身都是干的,但是下半身是湿的,一出太阳我就躺在地上,边休息边晒干衣服。
开始我还用树叶扒窝,但是走了几天就顾不得扒了。我的衣服、裤子、鞋子已经磨破了,也很脏。每天一大早我就要到处找水,水不好找,我通常只能靠着崖边的苔藓喝一点点水,从叶子上捋下来一些水喝。下雨对找水方便一点,都是大晴天的话真的很难找水。我吃东西主要还是靠找果子,有时候是地上捡的,有时候是树上摘的。
有一次,我终于找到了小溪,喝了一点水。但也就是那次导致了骨折,上面滚下一块石头,把脚给砸伤了。到了应该是和罗永分开的第五天吧,我实在是没有水喝了,就用手捧着尿喝了一点点,没办法了。
喝苔藓水、喝尿都是我从《荒野求生》里看到的。我觉得我当时就像贝尔一样,不同的是我受了伤。腿和背最疼的时候,我原地休息了一天,实在走不动了。
我没有遇到什么非常惊险的状况,比如说遇到野狗野狼什么的。最可怕的,可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去,这种感觉太恐惧了。还有就是山里太寂静了,有时候我会朝着天空、四周喊“救命”“有人吗”,但周围要么是树木的绿色,要么是滑坡露出的土黄色,眼前是模糊的一片,没有一点回应。
在医院接受治疗的甘宇
“有家人在,就不害怕”
忘了走了几天,我终于走到了感觉像是放牛放羊的地方,那里有很多草,还能模糊看见远处有房子。我想,肯定会有人来的,又等了几天还是没人来,后来才知道村民都被转移走了,村里没人了。
但好歹看到路了,是那种有人踩过的、踏实的路,我虽然很累但是觉得很有希望。直到有一天早晨,我听见有响动,就喊了句“救命”,有声音回答我“你在哪”“有人吗”。我就知道,我终于能走出去了。
那时遇到的是倪大哥,他找了很久才找到我,可能过了有一个多小时了。我有了水,有了月饼,一见到他就哭了,边吃边哭,跟他说“我遇到好人了,我叫甘宇,你找到甘宇了。”吃完我就没力气了,躺在地上等救援。后来我知道那是9月21号,我在山里困了17天。
这之后,我见到了堂哥和救援队的人,又在泸定县医院见到了爸妈。我特别高兴,妈妈一直哭,说我受苦了,后来我听说,爸爸妈妈这些天一直哭。
现在我在成都的华西医院治疗,虽然身上疼,但是有家人在身边,再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了。医院只能一个人陪床,妈妈陪在我身边,爸爸经常给我打电话。他从外面送进来新配的眼镜,眼前终于清晰了。
我以前有150斤,在山里的十几天,整整瘦了40斤下去。山里没有镜子,也没什么清澈的水面,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,只能感觉裤子一点点松了。第一次看到我现在的样子,还是在网上的短视频,就是倪大哥找到我的时候,我看到自己觉得很陌生,瘦了太多了。
9月26号,我已经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,身上也不怎么疼了。这次真的是死里逃生,能活下来不容易,活着真好。有人说我是英雄,其实我不是,人不是我一个人救的,而且当时我做这些是应该的,我本来就是水电站的人,康复以后还要在水电站工作。
罗永和倪大哥,出院了有机会一定要当面去找他们,请他们吃饭感谢他们。原本和罗永就约着出去,一定要在当地吃顿好的,但是现在我还在医院,还有一个骨折的手术要做。
我现在的愿望很简单,就是想出去吃一吃,玩一玩,我江苏、福建的朋友早就想叫我过去玩了,一直没有时间去,这回出去一定要去找他们,去看一看大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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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宇曾在"大草原"等救援 疑捡到救援者吃剩的压缩饼干
独自被困山林的17天里,甘宇吃过野果、树根,喝过苔藓水、尿液。腿被山石砸伤,有时一天只能走两三个小时。
大多数时候,他累到走不动,躺地上,听着滑坡的轰隆声、野兽叫喊声,想起过往28年中那些开心的事,想起家人,还有那些想做的事、想吃的东西。
有一晚,他爬到一个大草原,雨下得很大,风呼呼作响,他无处躲避。置身荒野与暴雨中,他感觉“很孤独很无力”,“但是又想着活着,只有活着最有希望。”
在那里,他看到了几十头牛羊,无聊的时候,就找它们说话;他也看到了远处的公路和人烟,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。
甘宇是泸定县湾东水电站的施工员。9月5日,泸定发生6.8级地震后,湾东河沿岸山体发生滑坡,形成堰塞湖。甘宇和同事罗永第一时间救助受伤同事,拉闸泄洪,避免了水位漫坝冲毁下游村庄。
在大坝坝肩度过一晚后,甘宇和罗永离开水电站,往猛虎岗方向逃生,途中手机短暂有了信号,得以发出求救信息。9月7日,甘宇体力不支,让罗永先去求救,自己留在原地等待。罗永于9月8日被救,甘宇却消失在密林中,直到被困第17天,被当地村民倪太高发现。
经诊断,甘宇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、肋骨骨折、左下肢腓骨骨折,伴有严重感染。由于长时间未进食,食管、胃多处出现溃疡。经过治疗后,9月25日晚,他由四川大学华西医院ICU病房转入普通病房。
据华西医院介绍,甘宇预计本周三接受左侧踝关节手术,同时左脚背皮下的钉子异物也将被取出。如果恢复顺利,他这周将康复出院。
【对话甘宇】
“如果不放水,会有更多人遭殃”
澎湃新闻:你现在身体怎么样?
甘宇:现在感觉好多了,就只有脚上骨折还不舒服,之后要做个手术。吃饭,说话这些都没问题。这段时间意识一直是比较清醒的,就是身体比较虚。
澎湃新闻:地震发生的时候你在做什么?
甘宇:那时候我们刚好在大坝做一些临时工程。地震发生的时候,还是挺害怕的,到处在垮,山上到处滚石头下来,我们躲在一个角落上面。
当时很混乱。我跑的时候眼镜掉了,只能模糊地看到有十几个同事往对面山上跑,我身边还有两个人,一个是罗永哥哥,另一个是个水工,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了,身上在出血。我要救他们。
当时就剩我跟罗永两个人在。我跟他说,赶快把人救到旁边,放在安全的地方,要不然如果(石头)再滚下来,我们也救不了了。
我俩就把他们搬到大坝角落旁边,那里没有垮塌,上面是混凝土。我们旁边有个工棚,我找了两床铺盖,给他们盖着。
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,他们就没气了。当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不行了。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面前离去,感到无能为力,很难过,想救也救不了。
澎湃新闻:当时那么危险,怎么没想到逃跑,而是去拉闸?
甘宇:如果我们走了,水翻过大坝的话,我们也跑不掉。而且如果不放水的话,下面(村庄)会有更多人遭殃。我们当时也没有别的想法,就想着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。
我就跟罗永说,我们要上去把那个闸门提起来,开闸放水。他说可以,但是现在还危险,还在垮,等稳定了我们再上去。
(之前)有一个上坝的公路,但是石头滚下来,把它埋了,垮(成)了一个坡,我们就爬坡上去,爬了10来米。
上去之后,我们用备用的柴油发电机发电,把(泄洪)闸门提起来。我眼睛看不清楚,我就帮罗永发电,发电只用按开关就行了。
没搞多久,发电机发起来了,电通了,闸门很快就提起来了。我们也松了一口气。
澎湃新闻:拉闸之后,你们怎么度过的?
甘宇:我们就在大坝休息,看还有没有人求救。
后来就只有我跟罗永两个人了。我们就相互打气,说这么大的地震,我们俩都没有事,肯定能出去的。
澎湃新闻:到晚上呢?
甘宇:晚上黑漆漆的,山上到处还在垮,我们在那个沟沟里面,随时可能山上的石头垮下来。
我没怎么害怕,因为那天晚上有无人机已经进来了。我当时想,它(无人机)应该是发现了我们。我们手机没有信号,也没有火,点不燃东西,只能等着被发现。
我们找了两床铺盖,两个人轮流睡,他睡一会儿,我睡一会儿,一个人看着情况。我太累了,还是睡着了的。那个夜晚挺漫长的。过一会儿又震,我们就怕上面垮下来,又醒了。
“这次大难不死,等出去了好好喝酒吃饭”
澎湃新闻:第二天你们怎么想到出来,往猛虎岗方向走?
甘宇:本来我们打算就在那里等救援嘛,应该已经有人发现了。
罗永是本地的,他说他熟悉路,而且山上两边看着也很危险,待在那里也危险。他就说,我们还是先往外面走,手机有信号的话可以打电话,这样求救更方便一点。
所以天一亮,我们就往山上爬。
澎湃新闻:出来的时候,身上有带什么东西吗?
甘宇:当时我们用瓶子接了一些水,还带了绳子,在山上有时候需要用绳子爬。
澎湃新闻:出来后,外面的路是不是不太好走?
甘宇:那时候外面的路很糟糕,到处都垮完了。我找不到路,就跟着罗永走。
我眼睛有500度,走山路,近一点能看得清楚。罗永在的时候好点,他可以带着。后来我一个人,只有自己摸着往前面走。
澎湃新闻:你们那天一直走了多久?
甘宇:走了半天多,什么吃的都没有,都是饿着肚子的。
澎湃新闻:两个人路上会说话相互鼓励吗?
甘宇:肯定会。就说我们两个这次大难不死,出去了好好地喝点酒、吃点饭。
澎湃新闻:你们那天一直走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?
甘宇:走了半天,手机有信号了,我们就打了求救电话。我也跟公司领导联系了,说我们在哪个地方,我们还活着,叫他们来救我们。
我第一时间也跟家里面打了电话,说我没事,叫他们不要担心。
走了一截信号就没了,手机也没电了。
之后就等救援队来救我们。很多地方都上来不了,我们就在山里面等了一天。罗永说他们反正要往这边来,我们就往前面走,也会接近一点。
澎湃新闻:路上有没有想办法求救?
甘宇:那天能看到天上有直升机,我们用了很多方法,喊呀,用那些有颜色的衣服摇啊,但是都没有用。
澎湃新闻:晚上怎么度过的,冷不冷?
甘宇:晚上就用竹叶子搭了个地方,扒拉了一下地上面,躺在那里就睡了。
那天没下雨,晚上10来(摄氏)度。我们两个都穿了雨衣,还不算很冷。大家都很累很疲惫,还是睡了一会儿。
澎湃新闻:9月7号那天,你们怎么想到分开的?
甘宇:走着走着,我们两个人体力都耗尽了,救援队还没有来。我就说,如果再这样走下去的话,可能都走不出去。
我就叫罗永先回去(水电站那边)找救援队。我当时觉得,他如果能被救出来的话,我被救出去的希望更大。他就回去了。走之前给我接了一点水。我走不动了,就在原地等待。
“拼命自救,想活着出去”
澎湃新闻:他走了之后,你一个人在山林里,害怕吗?
甘宇:还好,不是很害怕。
澎湃新闻:你那几天能看到搜救你的直升机吗?
甘宇:听得到,看不到。我知道直升机在找我,我才拼命地自救,想活着出去。当时我在树上挂了一些衣服,喊救命,还是想了一些办法,只是没有人回应。
我在原地等了三天,罗永还是没有回来。我就很着急,怕他回去的时候,因为我指挥失误让他遇难了。挺自责的。后来我就朝着他说的那个方向赶路。
澎湃新闻:天黑之后,你一个人会走路吗?
甘宇:我天黑不敢走,根本看不到,而且到处都在滑坡,只能停下来休息。白天才能走一点距离。
澎湃新闻:一般你晚上都会找什么样的地方休息?
甘宇:有时候找树下面,还有山顶上。半夜听到滑石头的时候,还是会醒。也有一些东西(野兽)在叫吧。我很累了,不想动,也不能动,就只能躺在那里睡觉。下雨的时候,一般很难睡着。
澎湃新闻:下雨的话有没有避雨的地方?
甘宇:没有,只能靠雨衣,然后躲在树下面,淋一点雨。
我在山上的时候,走到那个草原的时候,那个雨好大的,风也很大,吹得呼啦呼的。上面全是平的,挡不住风。我没地方躲,只能露天淋着雨,那天晚上我基本上没睡。
澎湃新闻:你那时候有没有想办法找一些吃的东西?
甘宇:我当时在山上,还没找到“大草原”的时候,周围还有吃的。我在那里待了一两天,捡到一点掉地上的野生猕猴桃吃了。树根、树叶这些东西吃过,有时候没吃下去。
其他时候都是饿着的,只能过一段时间喝(些)苔藓水。下了雨树上就有苔藓,用手捏着,就可以喝水了。找不到水源的时候,还喝过尿液。
治疗中的甘宇。@甘立权 图
“一般晚上下雨,第二天就有太阳出来”
澎湃新闻: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?
甘宇:跟罗永分开之后,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的时候,山上滑坡,有个石头掉下来把脚砸到了,骨折了,只能忍着痛走路。
澎湃新闻:一个人在风雨中走的时候,内心是什么样的感受?
甘宇:很孤独,很无力,但是又想着活着,只有活着最有希望,反正有人找我。我觉得什么东西现在都不重要,(如果活下来)就想跟家人在一起。会回想一些以前做过的事情,还有想出去做些什么事,靠这些来支撑自己。
饥饿算比较难熬的,但后面吃了一两天野果,就还好。在那种无助、无力,没人回应的时候最难。
澎湃新闻:被困期间,你一直都会求救吗?
甘宇:有啊,我每天都要喊。不管有没有飞机飞过,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喊一下。万一有人发现了呢?
澎湃新闻:在山里你会感到寒冷吗?
甘宇:一般晚上下雨,第二天就有点太阳出来,就会感觉到很温暖。
澎湃新闻:你后来决定沿着罗永说的猛虎岗方向走,你认识路吗?
甘宇:不知道路。当时他描述上面有个“大草原”,我一直往山上爬,上面到处都在滑坡,只有慢慢地翻过去。爬了两三天,就遇到了个“大草原”,到处也在垮。
爬上去后,我看到那里有几十头牛羊,我以为有人,就大声呼救。
我找到了一个压缩饼干,有人吃过的,估计是救援队员留下的。我捡着吃了;我还找到一个矿泉水瓶,没有水。我后面找到了牛羊喝水的水塘。
澎湃新闻:你到那儿大概是第几天的时候?
甘宇:被救的前两三天吧。
澎湃新闻:被困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动物,当时会不会有陪伴的感觉?
甘宇:有一点。我有时候无聊,就跟(牛羊)它们说话。
澎湃新闻:你在那个“大草原”待了多久?
甘宇:待了两天,我以为有人会在那里经过,我就喊,大声呼救。但是没人来。
从那里已经能看到公路了,我就觉得很有希望。看到有希望了,人的状态就好一点,但还是挺疲惫的。
父母探望甘宇。视频截图
“梦到过家人在找我”
澎湃新闻:这17天中,你觉得最难熬的是什么时候?
甘宇:走到“大草原”之前是最难熬的,因为看不到人的足迹,什么痕迹都看不到,全靠自己往那个方向走。
澎湃新闻:中间有没有担心自己撑不下去了?
甘宇:我没有放弃过。
澎湃新闻:你每天会数着日子过吗?
甘宇:刚开始有,后面就没有时间概念了。可能到了第7天的时候,我感觉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天了。就是很累,我随便走了一会儿,就躺在那里睡了,感觉自己又过了一天了。
澎湃新闻:你一天能走多远?天一亮就开始走?
甘宇:不啊,我醒来的时候山里还是看不清楚的,很大的雾。要十一二点的时候走,然后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再走一会儿,一天可能就走两三个小时。其他时间就休息。
有时候走累了就席地而卧,有时候想找个好点的地方睡觉,有时候下大雨扛不住的,很难熬。
那种时候,就只有回想一些事情,想一些开心的事情,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。开心的事就是,想着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吃过,家人肯定还在找我,我还想见到家人。
后面出来的时候,妈妈抱着我,很亲切很开心。我想,终于见到他们了,终于不是一个人了。
澎湃新闻:你后来是怎么被村民发现的?
甘宇:后面我在“大草原”那儿找到一条路,好像有人走过,我就往那边的路下面走,对面就是公路了。
走到下面的时候还有滑坡,我就喊“救命”。这时候,倪大哥听到了,他就过来救我。
澎湃新闻:被发现的时候,你状态怎么样?
甘宇:那个时候我都觉得,如果还没发现我的话,我还能坚持个一两天。因为已经看到很大的希望了,有人群了嘛,看到对面有公路,而且我还听到有人声,我就往对面呼救了。
被救的时候我已经全身没力气了。
澎湃新闻:听你家人说,后期你都是靠手一点点爬下来的?
甘宇:最后几天只能这种状态了。就是直接往滑坡的地方搓,把裤子都搓烂完了,屁股都搓烂了。
澎湃新闻:这17天里,你做过梦吗?
甘宇:有,梦到家人在找我。醒来之后,就觉得又有力量了。
澎湃新闻:很多人觉得你能够活下来是个奇迹,你自己觉得呢?
甘宇:我也觉得是个奇迹,我已经比(地震)当场死在那里的人要幸运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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